水仙

写文自爽不混圈,若不顺眼请拉黑。

「叶黄」魂悸·篇一

ps:只保留了原故事核,故事线重写

古早味儿狗血,注意避雷 


章一

  

  深夜,暴雨冲刷着幽州城。

  

  雨珠击打着木窗的响声像看不见冤魂在推窗。

  

  当……当……当……

  

  柳府的门房侧耳细听,确定是后门在响。他掌灯出去,一开门,疾风夹雨吹得他睁不开眼。

  

  后门外,冷黄灯笼下站着两个人,一个男人,和一个男人。

  

  一个撑着银色怪伞,一个身着蓑衣斗笠。

  

  那撑伞男子抬头,一张青胡茬乌眼底的脸从伞底下露出来,说道:“深夜叨扰,在下姓方,是大夫,这是我徒弟。”

  

  门房看看他,又看看后头背药箱的男人,浑浊的双目中两亮起一点:“方……方士谦……方神医!快请进,待我去通报夫人。”

  

  中庭的青檀树枝乱摆像只张牙舞爪的妖怪,湿漉漉的树有股死人的腐烂味。

  

  撑伞男子腰间挂着铃铛,每到拐角处就阴森森地响。黑衣男子的斗笠垂着重重黑纱,风吹开一层又一层,却总还有纱遮住他的脸。

  

  二人在堂中坐定,丫鬟奉上热茶驱寒。面纱已都湿透,黑衣人却只摘了蓑衣,既不说话也不碰茶,不知面纱下藏着多可怖的秘密。

  

  门房心里嘀咕着二人古怪,怎么也不像大夫。

  

  夫人从后堂走来,同样疑心他们身份。男子解释道,连日大雨山路难行,又遇上幽州戒严这才耽误问诊时间。

  

  夫人抱怨,准是又盘查蓝溪阁了,中草堂没死几个人,百姓们倒因江湖恩怨活不下去了。她又想起方士谦和中草堂的关系,忙抿了口茶掩饰尴尬。

  

  男人把话头引到正事上,问起小姐的病。

  

  夫人道,小姐自两年前开始终日昏睡,一开始也没在意,毕竟她每天除了练琴也没别的事。直到去年她清醒时候越来越少,醒了也只知道弹琴,很少说话,整个人都蔫了。

  

  “敢问贵府何处发现的白蛇?”

  

  夫人一愣:“这……这和白蛇有何关系?”

  

  “恕我直言,府内一股邪祟淫气。听说三个月前府上出了条白蛇,蛇性本淫专吸才貌双绝的女子精魄,而令嫒的琵琶名动天下,怕是此物吸够精气才显形。”

  

  夫人脸色煞白,指着门外:“就盘在那树上。”

  

  叶修回头望去,夜色中,细棱树枝似黑色枯爪,畸形深壑的树皮如诡谲苍老的人脸。风呼啸得枝叶沙沙像一声低吟的窃笑。

  

  ·

  

  夫人让管家备下客房供二人休息,是捉蛇还是看病明日再议。

  

  厢房里,叶修正托着同伴的小~腿将苦凉的药膏擦在膝上揉匀,忽然听见了鼓乐声。

  

  叶修侧耳分辨,有芦笙、箜篌、筚篥、羯鼓、云锣、羌笛,有胡、琴、瑟、阮、木鱼……还有琵琶,琵琶音因跟不上节奏而格外明显。

  

  他放下~药罐,对同伴说道:“来得倒是快。”

  

  音乐越来越大,瓷瓶里的药水被震出波纹。

  

  十二种乐器,十二个人,来者不善。

  

  突然,疾风破门——

  

  叶修提伞出门,一道绛紫闪电在树旁炸开,照亮了玉石板地,映出十几条细长的影子正站在他背后。那影子诡异扭曲,像无骨的蛇形木偶又像关节钉死的皮影人。

  

  猛然间,伞柄一沉,伞上有人!

  

  叶修站在伞下,想要收伞,但手却动弹不得。

  

  乐曲麻痹了双手、双臂、脖颈与胸口……趁着双~腿还能动,叶修赶紧蹲下,腰间的银铃响了一声,整个人被银伞罩住。如雨的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,被伞挡住,发出又尖又细的声音,如同指甲挠在银片上,让人头皮发麻。透过空隙,叶修看到那金色暗器落地即化,而僵麻到了胸口,晕眩与失衡感接连袭来。

  

  “老叶……”

  

  叶修一阵恍惚,听见黄少天再叫他。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玉兰林间,花瓣落了一肩,满眼的白花像缟素,像浓郁的异香近乎窒息。

  

  突然,伞外出现一双黑靴。同时,暗器停了。

  

  叶修站起来,收伞成剑,靠在同伴背上准备大战,却发现院中不见乐团身影,只有一女子趴在地上。叶修将她翻过来,发现她柔若无骨,不是夸张的形容,确实连骨头都是软的。

  

  她嘴皮子动了动,叶修附耳上去听道她说:“杀了我……”

  

  叶修刚想问是谁,那女子却变成一道青烟消失了。

  

  ·

  

  仲夏的毒日头高高挂着,湛蓝穹顶散着一圈灼灼白光,护城河里映着一片被晒蔫的柳树和石榴花。

  

  吊桥上,黄少天混在客旅商贩中进城。

  

  他跟了前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三天,只因车内坐着的人是刘皓。

  

  一队奏乐而行的人马朝城门口走来,那些人像敦煌壁画里的神,上身袒露肩披飘帛,耳上的金钉闪闪发光。钧天广乐流到身上阴凉凉的,暑气消散都散了几分。

  

  那反弹琵琶的飞天被一个男人坏笑着踩住披帛,黄少天捡起一颗石子指尖一弹,正中男人胯部。

  

  飞天转头望向他,却面无表情。

  

  刘皓的马车进了轮回客栈,黄少天挑了对门入住。让掌柜的替他打听有没有姓苏或姓叶的姑娘住城里。又问掌柜的,幽州附近是否有龙精蛇怪不安生,掌柜的从算盘上抬头说没有。

  

  一年前,叶修与朝廷翻脸,兵器却邪化龙而逃消失至今。半月前双鬼给了消息,称幽州有白蛇异动,苏沐橙怀疑是白龙却邪现身,百姓不识只当是一般蛇精,便邀叶修北上寻龙。

  

  黄少天凑了个热闹,只身前往幽州。可他一路边走边查,没有半点线索,只好进城找苏沐橙,不料竟在幽州五十里外的驿站发现了刘皓。

  

  刘皓现身幽州,未免与却邪有关。

  

  轮回客栈是江湖第三方,客人受轮回保护,就连捕头都不能在客栈里拿人。

  

  夜深人静,黄少天避开房顶的机关钢线潜入轮回。客房大多空着,只有二楼一间亮着灯,映出一跪一坐两个人影。

  

  他紧贴墙壁,仔细碰到窗下的铃铛,偷听得晚了,不知先前说的是什么:

  

  “……全身七十八个关节,七十八枚钉,每刺一处,魂封一寸。穿针引线,封魂锁魄,即为魂悸。”

  

  “好一个魂悸,若让她们从你的百会穴进涌~泉穴出会如何?”

  

  “王爷……”

  

  “说!”

  

  “双眼先烂,蝇蛆从七窍而入,继五脏酸腐消融,尸膨~胀。而后,身爆排气,肉黑靡。仅剩白骨,受风化虫噬之痛。白骨无存后,眼耳鼻舌身五识不通却仍存一意,千年百年煎熬寂寞孤独。不过王爷,若从涌~泉进百会……”

  

  “你要想让叶秋不得超生,就先给我找到龙脉!”

  

  “王爷放心,咱们手上有龙,不怕叶秋不来,叶秋一现身,龙脉自然……”

  

  “刘皓你当我傻还是叶秋傻?封了他的魂等他说了龙脉你就会放了他?”

  

  “王爷这就是她们的用处啊,当魂悸的线是其次,重要的是她们可以迷惑心智,乐舞一跳叶秋不得不说。”

  

  “你让她们给我低调点,再敢节外生枝,小心你的命。”

  

  窗外,黄少天握紧了冰雨剑,看着刘皓的影子深吸一口气,他翻身落地,离开轮回。

  

  刘皓这畜生是该杀,不过当务之急要是要找到却邪。龙遇水则灵,先前他以为却邪是自由身便将幽州附近水域查了个遍,但刘皓可没有胆子把却邪放水里。

  

  不在河里,那会在哪儿呢?

  

  章二

  

  翌日清早,雨还未停。

  

  夜里的不速之客没留下丁点痕迹,管家带着叶修二人去给小姐看病时,叶修刺他口风,管家说小姐练起琴来不分昼夜,不过昨晚确实没听到。

  

  路过青檀树时,叶修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问:“那白蛇多粗?”

  

  “好像是女人的胳膊吧。”

  

  “那有多长呢?看见整条了吗?”

  

  “不知道,只有小姐的丫鬟看见了。”

  

  “只有小姐的丫鬟看见?为何传得满城皆知?”

  

  “唉小姐求医问药两年多,再加上她八字极阴,之前来了几个道士都说小姐被夺舍,闹得满城风雨,就是府里出了条蚯蚓也能被传称龙。”

  

  刚走到后院就听得一阵鸡飞狗跳,丫鬟拦住他们:“小姐魔障了,不便见人,请先生稍等。”

  

  叶修问:“小姐时常这样吗?”

  

  管家摇头:“奇了,这是头一回,往日单是睡不醒。”

  

  等了一刻钟,雨势渐大,管家建议两人先回房避雨。但叶修和同伴刚进前院,管家就追上来说小姐好了。然而当他们再次靠近绣楼时,小姐又闹腾起来。

  

  如此反复两次,叶修不得不有所怀疑。

  

  他望了一眼黑衣同伴,给管家一株香让他送进房点燃。不久,管家回来赞叹叶修医术高明,说香一点上小姐就安顺了。

  

  于是叶修让同伴站在院外候着,自己和管家进去。

  

  闺房内打翻的金漆水盆倒扣着,寝衣青缎的碎片零落一地。清帐中伸出一截胳膊,灰白色的,像死人的皮肤。臂下紧搂着琵琶,指甲抠着沉香木琴身。

  

  他提笔在柳小姐的手臂甩了两滴朱砂水,血一样的深红砂水流过青白皮肤,显出一道蛇形的蜿蜒痕迹。

  

  夫人面如死灰:“这这……她还没成亲,被这淫蛇坏了名声可怎么办啊?我宁愿她是被琵琶精附体了。”

  

  “夫人莫担心,白蛇吸~精魄,并不近人身。”

  

  夫人长吁一口气。

  

  叶修从衣内掏出片巴掌大的银鳞,问丫鬟:“你见到的那蛇身上可有这样的鳞甲?”

  

  丫鬟摇头:“夜里看不清……”

  

  “看不清怎么知是蛇?”

  

  青檀树下,丫鬟指着那横枝说道:“就是……白色的……蠕动地,盘那儿上……小姐就说可能是……蛇。”

  

  叶修翻身上树。树的枯枝锋利,他拨开树枝时,手背划了几条细细的口子,他拿衣袖擦擦血,露出来的手臂上有许多的黑色牙印。

  

  叶修的手臂缠住那条枝问丫鬟:“这样吗?”

  

  丫鬟点点头,又摇头:“是盘着那儿,但是人的胳膊哪有那么软?而且……要是有人藏在哪儿,我肯定能看见。”

  

  一夜暴雨后青檀树又秃了不少,光溜溜的枝桠上挂着几枚黄叶,像辟邪的黄符。别说是叶修这么大的活人,就算是只小猫蹲在树上也能一眼认出。但是叶修却说:“三个月前还是盛夏时节。”

  

  ·

  

  入夜后丫鬟来敲叶修房门,称小姐有请,事关重要只许他一个人来。

  

  叶修进了闺房,听见外头插上了门。没有夫人也没有丫鬟,红纱壁灯幽幽燃着,小姐的背影透在银红绸缎屏风上,像个金红的皮影。

  

  “久闻方先生医术高明,不知先生在府内可寻到那白蛇的踪迹?”

  

  叶修被瑞兽炉里的旖旎香气熏得头疼,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背靠着门吸了口烟。

  

  只听小姐继续说:“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,小女子愿为先生弹奏一曲。”

  

  琵琶响了一声重音,银红屏风突然从中间劈开,露出后头的玄机——房梁上和地毯上挂、跪、坐、卧着飞天们,加上柳小姐,一十二人无一不抱着乐器。

  

  不,是十三人,因飞天的姿势扭曲诡异,叶修仔细数了才发现柳小姐还肩上缠着一个弯腰的飞天,与她反弹一个琵琶。

  

  柳小姐转过头来,正是昨夜消失的女子。

  

  叶修目光落在她们被嵌入金钉的关节处,问:“在我之前你们还杀过谁?”

  

  他盯着柳小姐的红唇,只见柳小姐道:“等死你了,就知道了。”

  

  “你们昨夜匆忙而逃是因我同伴现身。今日~你两番发疯,而我将他留在院内你就恢复,夜里又单独叫我来。如此怕他,莫非同……族?”

  

  柳小姐笑而不语,抬手起调,飞天们一边随之和曲,一边绕着叶修飞舞盘旋。金钉从四面八方飞来,被叶修的烟杆拨回去一枚,烟斗里装进一枚,另外几枚被银伞吸住,金钉一沾伞面就立即消失。

  

  叶修提矛刺向吹笛飞天,但那吹笛飞天并不闪躲继续跳舞奏乐,因她被刺中的部位化成一缕虚无的青蓝烟雾,让叶修的矛空挑下一缕头发。

  

  柳小姐轻蔑地笑了。

  

  而叶修踢起凳子,凳子直穿过飞天撞倒柳小姐的琵琶,随即叶修前空翻落她面前,一剑将琴斩断。

  

  “有分神的功夫还不如看好琴,专心就那么难吗。”

  

  柳小姐一愣,眼中升起惊讶和愤恨。

  

  叶修单手夹起她,一脚踹开房门。厢房方向火光冲天,他足尖点着檐角在屋顶上飞跃,飞天们紧随其后。银伞扛在肩上却罩不住腿,于是叶修把柳小姐倒挂到背后替自己挡着,金钉雨立刻就停了。

  

  及至厢房,叶修和柳小姐被飞天们围住,可任凭她们如何演奏,叶修都不受半分影响。

  

  叶修一摇铃铛,从屋顶飞下六个黑衣人,他们慢慢逼近,在飞天外形成包围圈,于是飞天们立刻化烟逃遁。

  

  “他们是假的,你以为找人穿上黑衣服我就会怕?”柳小姐说。

  

  见叶修没回话,她又问:“为何你会对魔音无感?明明昨夜你还……”

  

  “你说什么?”叶修把她放下来,看见她在说话,从左耳里掏出一团红色絮状物:“失礼了,夫人爱唠叨,我戴习惯了,方才忘摘了。”

  

  柳小姐望着厢房讥笑:“呵呵雕虫小技,挡住耳朵又如何?没了护身符,我们随时都可以杀你。”

  

  “自作聪明。第一,谁告诉你我房里有人的?第二,我毁了你的琵琶,你还想怎么迷惑我?”叶修摊开手,一缕青丝躺在手心,他望着小姐的眼,一字一顿道:“第三,从现在起是、我、在、狩、猎。”

  

  语毕,黑衣人从房顶落下,其余的黑衣人依次朝他走去却在碰到他的瞬间消失,原来那六个竟是他的幻影。

  

  柳小姐神情瞬间变得狰狞,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而后颤抖着向着黑衣人跪下去。

  

  管家带着人赶到,看着小姐又看看叶修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
  

  叶修拿出道黄符,一分为二,指尖一捻半张符烧了起来,但火苗像燃在芯绒上一样并不蔓延。他将燃着的那张给管家,自己收好另一半。

  

  “把它粘在小姐床头,看仔细了,若在我回来前符烧了,小姐就死了。”

  

  “方先生您去哪儿?”

  

  “去打怪。”

  

  叶修将一道黄符与那缕飞天头发一同点燃,带着火的黄符像灯一样飘起来。

  

  ·

  

  章三

  

  溶洞中的暗河臭气熏天,不敢想水里有什么,黄少天捏鼻蹚水往深处走,暑气虽蒸人但阴~水性凉,寒气直往膝盖骨里钻。

  

  龙的体态庞大又力气十足,关押它的牢笼须得靠山,而龙像鱼一样无法脱水,山洞中还要有少量的水。有了这两个条件,黄少天开始巡山,但是燕山藏着太多山洞,不是太浅就是太干。几日下来,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处溶洞。

  

  远远传来的龙啸声像个靶子般引路,在黄少天穿过十几个分叉洞口后,腰下的水流变成了浪,他心中大喜,定是却邪搅水泄怒。

  

  黄少天从洞口伸出头去,只见一条白龙在水中翻腾着带起锁链哗啦响。

  

  “却邪我来……”

  

  话没说完,白龙掀起三丈多高的巨浪,黄少天被卷到了石柱上,呛了几口水肺部一阵辛辣,幸好他手快抱住了石柱。等水浪过去,他退后~洞口稍作歇息,便潜游过去,一剑劈断了锁链。

  

  水下的白尾摇摇晃晃,黄少天这才看清,那尾巴光秃如蛇,哪里是白龙?分明只白蛟!

  

  白蛟跃出河面,用身体撞壁尾巴扫顶,洞顶的石柱纷纷砸下来。黄少天劈开水面,剑气成圈荡开,挡住如雨落下的石头。他又攀壁跳起,一道银光炸过,本以为白蛟身上会开几个血口子,不料这一劈,冰雨卡在鳞片中拔不出来了。而白蛟趁机回头,尾巴一扫,黄少天摔到钟乳石上又掉进河里,利尖将衣裳割得零碎,河面上漂起股血红。

  

  ·

  

  叶修与同伴骑马上山,雨刚停了几个时辰,马蹄踏进像猪血一样的泥里。

  

  火符飘在两人一丈前引路,时辰早过了宵禁,方才出城时还与中草堂的人起了冲突,险些灭了符上的火。

  

  那些飞天是何妖物叶修尚不清楚,不过她们有头发就有精魄,跟着精魄走就能找她们的藏身之处和躲在背后谋化的人。

  

  叶修所骑的那匹马滑了一跤,马腿蹭上尖石流出暗红浓血来,腿部一软摔在泥里。黑衣人瞬间从马背上弹起朝着叶修飞去,叶修摇铃道:“虽然这几日天气不好,你也不能……”

  

  他啧了一声,回头看了看呼着白气着的马,也闻到了血锈气,妥协道:“下山前要是还没月亮,就准你吃。”

  

  不远处的石阶隐匿苍苍林间,两人弃了马拾级而上,路尽头是一座寺庙。

  

  叶修问火符:“确定是这儿嘛?一介妖物如何进得了佛堂?”

  

  四更天,夜黑风高。借着提灯的微光,叶修检查了暗红涂墙和山寺木门,上面画着梵文符咒,却并叶修认识的驱邪咒语。

  

  他忖思后对同伴说道:“你在这儿等吧,我去去就回。”

  

  黑衣人乖巧地站在门口,望着叶修凌空跃起翻墙入庙。一阵邪风吹得竹声萧瑟,他背后竹林间鬼影一闪而过。

  

  整间寺院不过三四间禅房,中庭香炉前立着半棵残树,落叶铺了一地,踩上去咔咔作响。

  

  禅房亮了灯,走出一位年轻的和尚,他鼻梁偏右的地方长了颗黑肉痣,好像要掉下来却又掉不下来,让人悬着心。

  

  他站定打量这叶修,双手合十,低声道阿弥陀佛。

  

  “深夜叨扰,请师父见谅。”叶修回礼:“幽州城的林家小姐离家出走,在下追着她一路上山,见她进了寺庙。”

  

  “女施主贫僧不曾见到。不过贫僧方才梦到有客至来索旧物,醒来便发现施主站在院中。施主,贫僧已恭候多时。”

  

  叶修不解。

  

  和尚闭目合十:“两年前,蛇妖大祸燕山,一年轻侠客与它河中大战三天将其收伏,可惜侠客重伤而亡,临终时留下了一柄冰蓝宝剑。”

  

  ·

  

  和尚将叶修引到偏殿,淡月照亮罗汉像前的青砖地,地砖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旧灰,一推门和尚便被呛了一下。和尚提灯去照墙壁,黄光下显出部分壁画水波。

  

  “这幅收妖壁画是为纪念侠客所作,施主可在此欣赏片刻,待贫僧去取剑来。”

  

  墙壁长十余丈,高五六丈,灯光只能照亮方寸只见,细细看完壁画少说也得半个时辰。

  

  叶修把灯放到一旁,望着漆黑的墙壁抽了杆烟,不理壁上画了什么,抽完便要走,却在他转身抬头望见那罗汉像却愣住了。

  

  因揭陀本是天竺捕蛇人,雕像上有条白蛇无可厚非,只是那白蛇的口中衔着的金红锦囊颇为眼熟。佛像工艺粗糙,可蛇身鳞纹与锦囊暗花栩栩如生。

  

  难道……

  

  他念咒撑伞,金光自伞顶散出照到佛像上,蛇像剥落了石块土皮,整间房如地震般颤动,一条大蛇从罗汉肩膀向上蠕动,转瞬间便撑破了房顶。

  

  叶修随它从屋顶~破出,起身飞到庭中的半棵树上。银伞一撑变成了长枪,对着蛇腹七寸刺去。只是白蛇全身覆着巴掌大的银甲,叶修的枪根本刺不进去。

  

  白蛇翻身意欲压死叶修,叶修一滚躲开白蛇,却脱手失了伞。白蛇张开血盆大口,叶修随手用烟枪抵住它的牙关,烟气入口,白蛇竟然眨了眨眼,不再动弹。

  

  一瞬间叶修脑子里冒出两个想法:

  

  第一,这蛇有烟瘾?

  

  第二,蛇哪会眨眼?

  

  叶修退后两步,捡起地上的灯一照,只见那白蛇头上长着两角,打眼一看与他那却邪宝贝龙倒有几分像,但并无爪子,是只白蛟。

  

  白蛟吐了烟枪,在院中盘旋两圈,直奔云间。

  

  章四

  

  ·

  

  等黄少天晕晕乎乎从河里站起来时,只见白蛟正撞墙,要将剑插~进身体更深处。

  

  他目瞪口呆,感情这蛟要自尽?那它方才撞钟乳石也是……

  

  突然,冰雨被震下顺着水漂来,黄少天拾起剑,白蛟像跪拜一样将身弓成三段,又将头落到黄少天脚下,一双黄眼带着冀望看着他。

  

  它在求黄少天杀了它!

  

  “你这是做什么?本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,只不过我见过的蛟都异常迅猛暴戾,所以下意识要杀你。既然你是条乖蛟,那就放过你好了……”

  

  白蛟突然张开口,黄少天吓了一跳,连忙持剑后退,随即发现白蛟不是咬他,而是让他看嘴里。

  

  溶洞漆黑,而白蛟的喉咙闪着一团灯笼大的金光。黄少天吞了口唾沫,这么大个东西噎着,搁他他也不活了。

  

  他摸~摸白蛟的头,道:“我认识个能起死回生的大夫,他肯定有办法救你。”

  

  黄少天骑着白蛟出洞,远见山崖上立着个反抱琵琶的姑娘,正是那日城门口解围的那位。

  

  白蛟猛地朝她飞去,飞天退后了两步,黄少天拍拍白蛟的背指责它不乖,而后朝她友好地挥手,喊道:“姐姐莫怕,它不是恶龙。”

  

  那飞天面无表情地弹起曲子,流入耳中,头晕目眩。

  

  白蛟被激怒,一双黄眼变得猩红,黄少天紧抓它的角才没被摔下万丈深渊。它朝飞天弓身,吐出一枚金钉刺进飞天的左手食指,食指速萎~缩干枯,那种变化让黄少天想起喻文州的诅咒箭,伤得是魂,但魂一死肉就萎。

  

  然后待白蛟酝酿后再次张口时,出来的只是一团带血的金光球,像泡着羊~水的胎儿,光球中钉子尚未成形。

  

  白蛟失了内丹带着黄少天重重砸到山崖上,而飞天拨琴,指下的音波弹到地上瞬间炸开。

  

  剑气一扫,黄少天将音波反荡回去,飞天化为一条直烟让音波打了空。

  

  黄少天一个失神腿上便中了招。

  

  蛟龙内丹练金钉……刘皓用白蛟骗叶修……嘉王爷说的是什么?

  

  穿针引线,针是什么线又是什么……

  

  当点连成线的一瞬间,发麻的恐惧从头皮蔓延到指尖。

  

  碎石扫到黄少天脸上刮出~血痕,刺痛让他集中精神,可他的剑不如飞天的手指快,始终找不机会反攻。黄少天突然感到庆幸,来幽州的是他……幸好……毫无准备的不是叶修。

  

  鬼魅邪祟的曲调让他头晕目眩,飞天的音波接连击中他的胸口双肩,灼痛感一直烧到腹部,黄少天不得不用冰雨剑撑地。

  

  飞天收起琵琶,慢慢逼近他。

  

  突然白蛟奋力一跳,将黄少天卷到山崖下下去。

  

  恰好此刻一名鼻梁上有颗黑痣带刀男子追到崖边,他望着万丈深渊,对飞天道:“去禀告刘大人,叶秋把白蛟带走了。”

  

  ·

  

  和尚不知是作剑还是取剑去了,叶修和蛟龙闹得这么大动静也不见他出来。

  

  一个激灵顺着脊柱攀上头皮,调虎离山!

  

  叶修连忙奔出去,可寺门台阶上只有留黑纱斗笠,不见同伴踪影。他摇铃跑进竹林,乌云遮月苍苍竹林迷离茂郁,仿佛竹子在他身边画圈。

  

  叶修站定摇铃,屏息等待。

  

  南面有一人影上下跳窜着来朝他而来。北、东、西……四面八方,此起彼伏。弯月从浓云中露出光来,跳跃着的“人”影子浅淡,因为叶修招来得的是一群死人。

  

  叶修让他们排队站好,拿火折子去照他们的脸。火点星星,他不得不凑近了去瞧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死人脸……露着白骨的下颚……不是他……蛆虫正爬出眼眶……不是他……和泥烂到一起的鼻口……也不是他。

  

  叶修又从怀中掏出一沓黄符,贴到死尸额前,一念咒尸体们蹦蹦跳跳分散开来: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东南、西南、西北……东北?没有死尸往东北方去。

  

  他凌空飞起,越往东北血味越浓。因多日连雨,竹棍树枝受潮无法用作火把。叶修黑暗中飞不快,突然背后窜气一阵阴风,他一回头,一只黑甲枯爪袭上面门。叶修撑伞挡住,不料那东西从弯腰从伞下窜上来,一口叼~住叶修的大~腿。

  

  叶修疼得嘶了一声,没踹开它,而是趁着这功夫在那东西身上贴了张符纸。他一摇铃铛,腿上的牙便松开了。

  

  东风一吹,湿~润的泥土气息中混着血味儿,叶修点了火折子,只见手边不远处横着一具鲜尸体。

  

  僧袍被撕碎,血肉模糊。

  

  叶修叹了口气,将符纸贴到和尚身上,燃着火的符咒一沾身便窜起数丈高的火焰。

  

  他转身去看摘了黑面纱的同伴,那人面向火堆而立,一张脸被火光照亮。

  

  黄符下的脸,正是消失在江湖上两年的黄少天。

  

  ·

  

  黄少天的左胳膊虚挂在肩上风若再大一点就被吹掉了。拂尘的桃木柄又穿身而过,若他还有血可流,此刻怕已是失血而亡。

  

  但是他已经死了,死了代表着血干了,肉僵了。就算胳膊全被砍下来叶修也能缝上,胸口的窟窿叶修拿稻草就可以塞满,或者干脆不补,让它露着,反正黄少天也不会疼。

  

  叶修擦去黄少天嘴边的血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  

  他用独门秘术将黄少天制成僵尸,又日日用药活动他的关节让尸身保持鲜活。

  

  可死了,就是死了。

  

  在叶修的操控下,黄少天生前的武艺还能继续施展,但区区念珠和拂尘就能伤到他因为法器是正,而他是邪。

  

  又下雨了,叶修摇铃控制黄少天仰头张嘴,直到口中积满雨水再和人血一起吐出来。

  

  趁着黄少天漱口,叶修撕了袖子包扎腿。他露在外的手臂手背上,有着多个与腿上同样形状的黑色牙印,不知被黄少天咬过多少次。

  

  叶修回头望着寺庙方向,火符已灭,飞天不见踪影。寻人不是一时半会,桃木辟邪,若不赶快回柳府修补,只怕僵尸身要保不住了。何况他还有好多谜题没解,为何蛟龙闻见他的烟味就不杀他?蛟龙的死和少天又何关系?没找黄少天的魂魄,那他的身体就是最重要的。

  

  叶修引黄少天下山,一边走一边数落他:“好歹是你僵尸王,欺负个小和尚,你好意思吗?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。我知道连日下雨,没有月亮吸你饿,刚才不是说好了一会儿让就你喝马吗?”

  

  雨越下越大,银伞遮不了两个人。竹林外是一处悬崖,崖边有块巨石,叶修移开巨石露出黑漆漆的洞,是个避雨的好地方。

  

  洞口地势低,满是水坑。叶修拉着他往深处走,到了无水处后便靠着石壁坐下来。

  

  铃铛幽幽响着,叶修控制黄少天脱去上衣,露出肩胛骨上的一处黑洞。

  

  与活人,这是伤,还可以愈合。与死人,就只是洞了。

  

  前夜与飞天打斗时,他的烟斗装进了一枚金钉,他掏出那枚金钉,插~进黄少天的肩膀的洞里,完美契合。

  

  他注意到飞天的关节处都嵌着金钉,黄少天身上这枚打在这里是何用意?

  

  叶修摸着黄少天的颈部,关节处似乎有着细细的眼孔。金钉落地即化,难不成打进关节的也都化了肉里?

  

  他给黄少天穿上衣服,手指温柔地插~进黄少天的头发里。

  

  他知道不能怪黄少天。

  

  他知道如果黄少天不吸了和尚,和尚就要烧了他。

  

  他知道和尚要引开黄少天,因为有僵尸王在飞天就不能近身。

  

  叶修低头在黄少天的鼻尖轻轻一吻:“哥就仰仗剑圣大人保护了。”

  

  他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想尽办法拆开他们,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黄少天像僵尸一样吸干了活人。

  

  黄少天自成僵尸以来只食月光,连猪血都不曾沾染。叶修常对苏沐橙说食血败气,黄少天吃素就够了。

  

  但那不过是借口,黄少天已是邪物,夺命才会更强大。

  

  他不能黄少天吸血的真正原因是他还不能接受黄少天已经死了。

  

  他让黄少天不似普通僵尸般僵直,能跑能跳能弯腰,不过是为自己创造的虚妄。

  

  叶修不敢摘下黄少天额上的符纸,只是轻轻掀开,然后抚摸~他的脸颊,细腻光滑的皮肤却冰冷如霜:“少天,我总会忘记你已经死了。”

  

  “而且,就从这条密道出去,死在这片竹林里。”

  

  ·

  

  黄少天捂着肩胛骨在竹林中打转,他摸着手上的关节,金钉们已经融进肉里了,幸好他故意接下了一枚,至少能留下一个黑洞让喻文州知道他的死和消魂有关。

  

  雨雾苍青碧茫,这竹林好像那年魏琛为他做的迷宫,怎么也转不出去。

  

  此处离中草堂甚近,死也要死得远点,免得挑起蓝溪阁与中草堂的是非。可他身躯越来越沉重,再也抬不起腿了。左手缝隙中抓着半张脸皮,随着身体越来越沉黄少天不得不松开手,让风带走他的战果。

  

  叶修啊,这一世就到此为止了,他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。

  

  黄少天靠着竹子坐下,望着眼前的山雨黛茏,睁着眼……努力睁着眼,他要记住这满眼的浓绿,以便在日后千百年的黑暗中有所寄慰。

  

  ·

  

  章五

  

  叶修突然发现黄少天的眼中竖起一条线,像猫。

  

  随即发现不是变异是反光。

  

  壁顶有人!

  

  叶修握着伞还未站起,那人便从上面落下来。叶修点了张符纸一照,竟是个飞天。飞天跪在叶修面前,连着磕了三个头,然后左手在脖前做了个杀的动作。

  

  她的食指黑枯异常扎眼,叶修忙抓起黄少天的手,举起来看看刚才抓他的黑爪子是否恢复了人样。

  

  叶修点了杆烟,对飞天说道:“我问你答,对了点头,错了摇头,然后我超度你。”

  

  飞天点头。

  

  “你和柳小姐共弹一个琵琶?”

  

  点头。

  

  “因为你手残了,你的主人才找了柳小姐做代替?”

  

  点头。

  

  “柳小姐被飞天夺舍?”

  

  摇头。

  

  “柳小姐在变成飞天?”

  

  点头再摇头。

  

  “你们把柳小姐的魂逼出去,然后你占她的身体?”

  

  点头。

  

  “她还有救?”

  

  摇头。

  

  “林家的白蛇是飞天假扮的?就是为了引我来?”

  

  点头再摇头,再点头。

  

  “你的主人在山上吗?”

  

  摇头。飞天双臂画了半个圈,手臂作着蛇形起伏。

  

  但是叶修不懂。

  

  “我用黄符可以超度你吗?”

  

  摇头。飞天站起来,同手同足向前移动,故意作出僵硬的样子,双手又在身前抱拳上下甩。然后指着自己的膝盖,用拳去砸。

  

  叶修还是不懂。

  

  “金钉有何用?”

  

  飞天把手伸到叶修面前,一一指过手背上的十四块指关节、手腕、肘部和和肩膀。指指金钉,再指手关节。然后起身化成一缕烟,从叶修的手中的金钉穿过,再跪回他面前。

  

  叶修依然不懂。

  

  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叶修弹了弹烟灰,用烟杆指着黄少天问道:“他,是你们杀的吗?”

  

  飞天慢慢向叶修一拜。

  

  叶修叹气,往怀里去掏符纸,结果却摸~到一堆灰?

  

  中计了!

  

  叶修提伞去刺飞天,但飞天已化为一缕烟。

  

  一旦柳小姐床头上那半张符燃了,他怀里半张符就会成灰。黄符守着的是柳小姐的魂,她和柳小姐共用一身,她在叶修身边,就相当于柳小姐在,黄符自然不会跳出来化为灰。

  

  黄符不知燃了多久,只怕已是柳小姐凶多吉少。

  

  而且,那飞天在化烟穿钉时,毁了他所有的符。

  

  ·

  

  柳府外,热闹得异常。过路行人的袖中鼓起一团,看样子随时能抽上一鞭子。叶修摇铃,让黄少天躲起来,他这张脸出现在幽州可不是开玩笑的。门房远远看见叶修,指着他大喊道:“就是他!”

  

  瞬间,整条街上的小贩不约而同地从筐底摊下抽刀拔剑将叶修围起来。

  

  当叶修被手指粗的麻绳捆着绑在太师椅上时,他想的是中草堂连湖底牢里飘着苦涩的中药味。

  

  刘小别抬手挡开面前晃动的铁链,问:“你是何人?姓甚名谁?为何打着方士谦名义招摇撞骗?”

  

  叶修委屈:“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方士谦。柳府为林千金千金求方。我不过是个有千金方的大夫,还刚好姓方而已。”

  

  刘小别冷笑一声,捏着白瓷骨碟边儿往叶修胳膊上倒朱砂水。

  

  “内力越高的人,画得越精细。一条蛇算什么?雕虫小技,看爷给你画个有蛋的王八。”

  

  刘小别二指并拢,刚要去点叶修,只听地牢门口传来三声击木响。

  

  他拂袖背过身去,又问:“你来幽州做什么?为何装神弄鬼找白蛇?”

  

  “我来带故人回家。那白蛇专吸年轻女子的精魄修来,它不仅盗了柳小姐的魂,也在两年前盗了我夫人的魂。所以我来幽州杀妖,找到我夫人的魂,带她回家。”

  

  “一派胡言!”

  

  刘小别抓着铁链要给叶修锁上,而木击声再次传来,两长一短。

  

  刘小别瞪了一眼叶修,愤怒地走出去,压着声音说道:“师父!您怎么能放他走?他先把方师伯扔在破庙里,又在半夜强行出城,一定是蓝雨的奸细!”

  

  王杰希手里掐着叶修留在柳小姐床头的半张符,他摇头摆手,长叹一声:“随他去吧。”

  

  “师父——这两年蓝雨杀了我们多少人,宁错杀不可放过啊。”

  

  王杰希不再说话,从地牢的后门出去。

  

  等刘小别愤恨的回到审讯室时,地上麻绳散着,叶修已经不见了。

  

  ·

  

  章六

  

  一队穿着官靴架着刀的壮汉匆匆走过回廊,高英杰踉跄着拦路,领头人一脚踹开他:“官府办案,阻拦者格杀勿论!”

  

  “师父临行前吩咐我们关门谢客,半月来除了你们,不曾有一只猫溜进来,你们说有逃犯就能随意抄查?我中草堂可有先帝题匾……”

  

  “叶秋乃朝廷重犯,若敢……”

  

  几人推搡着穿过回廊,不曾注意到水畔假山石下的血迹。等他们走远了,黄少天抱着条三尺长的小白蛟从水里探出头来。风一吹,透心的凉意钻进皮下,竖起全身的汗毛。

  

  山崖下白蛟用尽了最后一丝真气,盘着黄少天挂在石缝间,一人一蛟虽侥幸逃脱,却都遍体鳞伤。蛇五百年成蛟,一千年化龙。没了内丹再损了真气,白蛟迅速退化成蛇,除了尾尖上的几片银鳞与与普通白蛇无异。

  

  黄少天摸进王杰希的卧房去偷药,在暗格里找到一盒干絮,顾不上药性如何便送进口中嚼着,再吐出来敷在蛟龙伤口上。

  

  屋外传来人语,他撕了王大夫的锦缎床单,匆匆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带着白蛇从书架后的密道离开。

  

  才行几步,腹内猛然剧痛,喉头一热,黄少天吐出一黑口血来。

  

  扶着冰冷潮~湿的石壁,他本想歇息片刻,但衣袍淋漓着血,深红的血线追踪着他的痕迹,此地不可久留。他移开密道门,血掌赫然印在石头上。

  

  白蛇从里衣钻出来,黄少天摸~摸它的头:“本想把却邪带回去给老叶作生辰贺礼,没想到碰到你这么个东西。”

  

  小蛇用头蹭蹭他的手,黄少天叹了口气:“爷为了救你搭上半条命,你可得坚强点,别死了。”

  

  黄少天靠着石头粗喘着气,全身湿漉漉的,又冷又疼。

  

  雨幕中一片翠冷山色,竹叶摇摇曳曳,黄少天忽然想着,不知老叶此刻在做什么。他解下腰间的锦囊的,倒出一撮干黄烟叶,放进口中嚼着。

  

  冷苦辛辣呛到喉咙。

  

  像叶修唇~舌间的温度。

  

  山上风幡飘摇,隐隐有间燃灯的亮房。雨下得大,仿佛天都白了,黄少天起身一脚陷进黄泥里,这才发现石壁后是万丈深渊,中草堂的灯火被山崖远远隔开,惘若另一世界。

  

  还能往哪儿逃呢,回头无路,黄少天拨着竹子踉跄着奔光上山。

  

  ·

  

  离开中草堂后,黄少天不见了。

  

  叶修站在大街路口,念咒摇铃,甚至刺破中指以阳血召唤,黄少天就是不出现。

  

  飞天得到了柳小姐,想必也寻到了合适的琵琶,十二人合体威力不可小视。没有黄少天在侧,加之所有的符咒被毁,叶修随时会有危险。而黄少天前先被佛光所镇,正气入邪体,若再不把正气逼出来,恐怕凶多吉少。

  

  黄少天死后三魂七魄全都不见,只留下一具空空的尸体,叶修以自己精魄为引加之血咒,将黄少天制成僵尸,普天之下黄少天只听从他一人,除非……除非他已化为尘土……

  

  叶修考虑黄少天被中草堂带走的可能性有多大,但是刹那间,他想通了一件事。

  

  中草堂的地牢建在湖底!

  

  当叶修问飞天她主人身在何处时,飞天比划的是半个圆和波纹。

  

  是山洞和水。

  

  是洞中的河。

  

  是溶洞中的暗河。

  

  那里有杀了黄少天的凶手,和黄少天流落的魂。

  

  寻他的魂还是救他的身?魂……身……要魂……还是身……那飞天的话有几分可信?

  

  叶修折回中草堂,直奔后院马厩,翻身骑上王杰希的坐骑星辰。长枪一扫,将拦在面前人全都震开三丈。

  

  先前火符将叶修引到山寺,因为那庙建在山顶,飞天的本体和主人就镇在山中。

  

  这座山定像蜂巢一样多孔,否则中草堂何以建得一条通向山腰的密道?

  

  所以寺内也必有密道直通暗河。

  

  宝马星辰奔得极快,树枝刮过叶修的脸,耳畔的风声像孤魂的哀哭。他拉着缰绳,催促星辰跑得再快些。

  

  到了寺外,叶修拍拍星辰的屁~股让它回去,可动物的直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样,呼着白气不肯离开,它目送叶修进门,长啸一声,犹带呜咽之音。

  

  十二飞天绕在叶修身边,引着他从大雄宝殿后下去。地道寒气彻骨,古旧的香烛味儿弥漫在空气中,叶修的双耳过滤了靡靡阴丽的曲调,恍惚中听见了黄钟木鱼的沉吟。

  

  路的尽头是一扇浓黑深红铁门上头画着金色梵文,像一件铺开的殓服,等他穿上下葬。

  

  门一拉开,凶猛的水流便将叶修拖进水中,他不知漩涡里转了多久,等他摔倒硬~邦~邦的地上时,耳鸣目眩还没褪去。

  

  一阵金属摩擦声传来,铁链刺穿琵琶骨将他提起来,如被剥了指甲的红嫩指肉,痛得他瞪红了眼。

  

  那被放大的瞳孔中,映着诡异巨大灿金的铜人。

  

  他双脚已离地数十丈,目光所见六个巨高铜人将他围起,每个铜人的双手都拎着一条铜链。不用回头都知道,他背后还有六个铜人。这十二个铜人拎着十二条锁链,交叉之处便是他的琵琶骨,如同一只被黏在蜘蛛网上的甲虫。

  

  秦始皇收天下兵,聚之咸阳,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。

  

  刘皓戴着半张面具,摇着金扇,从铜人后走出。

  

  “叶秋啊叶秋,你可曾料想,有朝一日~你也会落得如此地步?”

  

  “挂着又怎样,你还不是得抬头看我。”

  

  刘皓冷哼一声腾空飞起,落到铜人肩上才勉强与叶修平起。

  

  “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是要训人了,好歹你也算我半个师父,今日临终一别,我姑且再听你训我一次过过嘴瘾吧。”

  

  “我还以为你恨我入骨,没想到大费周章抓我来,就是要听我训你?你多想挨骂呀?”

  

  “开门见山吧,你今日必死无疑,我也不必用命威胁你。中草堂默认了毒杀黄少天,可是偏偏不信。我知你追查三年,你告诉我龙脉所在,我告诉你黄少天为何而死,如何?”

  

  唇齿间满是铁锈味儿,叶修清了下嗓子说道:“好啊,你先说。”

  

  刘皓被他气笑了:“我知道你的骨头硬,但是不玩玩你,难解我心头之恨。不过,这只是个开胃菜,稍后飞天等下来,你就知道什么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

  

  刘皓闭眼念起口诀,十二个铜人随着咒语移动,两人结伴分成六组,将手中铜链当作娃娃的跳皮筋游戏左右上下甩琏,叶修被抛起又落下,刚飞出又被拉住。

  

  铜链缠上他的双脚,将他头朝下倒吊起来,血色沿着铜链一环一环前向蔓延。

  

  刘皓停了咒语,挑眉看着叶修。

  

  叶修哑着声音问:“黄少天……生前也被你这般折磨吗?”

  

  刘皓微仰着下巴,移开视线,望着他背后的铜人,笑而不语。

  

  叶修说:“秦始皇铸十二钟,镇压的自然便是他的龙脉。”

  

  “不可能!秦朝覆亡多年,若真龙脉怎能……”

  

  叶修闭眼不理他,刘皓会意,夸张地笑起来:“叶兄啊,人活一世草木一秋,若没有个红颜知己轰轰烈烈得爱那么一回,这人间也算白来一趟。可我有一事不明白,人家活着的时候你对人不理不睬,人没了您老人家为何到学起情圣来了?”

  

  刘皓摘下那半张面具,露出来狰狞的右脸骨架。以鼻梁为界,那侧的大半皮肤都被黏在脸骨上,耳后有部分皮没占到骨头上,活像半张人皮面具贴在灯笼架上。

  

  “黄少是条汉子,可惜啊,他是替你死的。”

  

  ·

  

  黄少天走近了才发现那金顶红屋原是座寺庙,庭院中有棵百年合欢,门口石阶上铺满了被雨打下来的浓红花瓣,土黄山门大敞,活像伸着红舌头的老虎嘴。

  

  庭院深深溶溶,鼓乐声深远幽长。

  

  黄少天抱着白蛇笑了,他心中瞬间清明,此刻已是路到尽头。

  

  他奔入罗汉殿,将腰间的锦囊颤巍着打开,给白蛇闻叶修自制的烟叶子。

  

  “你养好伤,去找他,让他小心……”

  

  黄少天嘴唇发紫,双手颤抖,蘸着衣裳上的血想在锦囊上写个“皓”字已无力,只勉强画了一弯圆月。他堂堂剑圣,拼死一战,难道还不能拉个同归于尽?

  

  于是苦笑着将锦囊扔到香台上。

  

  殿外传来肆意的笑声:“哈哈叶秋!看你往哪里躲?”

  

  殿堂中燃着青白烟香,袅袅萦绕着青冷墨红的因揭陀像。

  

  黄少天望着佛像再看看小白蛇,伸手往衣服里一抓,而小白蛇会意他的想法,猛地摇头拒绝缠上黄少天的腰间不肯下来。黄少天念着咒语将它往罗汉身上抛去,白蛇伸长,身垂头衔~住锦囊,等黄少天衣袖落下时,罗汉肩上多了条缠身白蛇像。

  

  他双手合十,闭目低求:“我佛,保佑他。”

  

  黄少天擦擦脸上的血和雨,转身,昂首提剑,抬步朝门外走去,嘴角斜斜一勾。

  

  一道闪电将黑夜炸白,长长的影子斜落到佛像上。佛龛上,一滴水珠熄灭摇摆的烛火,那是蛇像落下的泪。

  

  魂悸之术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  

  ·

  

  章七

  

  “三年前,我假借苏沐橙之手给你修书一封,告之你幽州有猛龙伤人,疑是却邪所化,我布下天罗地网,来的却是黄少天。”

  

  刘皓收了话头,问道:“我如何对龙脉动手脚,才能让陶轩赢了天下?”

  

  “天道运行自有定数,事到如今你还明白,我真是白教你了。”叶修摇摇头:“该我了,你是怎么杀他的?”

  

  “你已是俎上肉,何故还要激怒我?”刘皓咬牙,负手仰头,手中紧攥金扇在铜像上磨出一道细细的痕:“我是如何杀他的,你马上就要尝到了,自然是永不超生万劫不复。”

  

  “你以为你引我入局,孰不知是我逼你现身。”

  

  叶修睁眼,目光清厉,呼吸顺畅,不见半分狼狈。

  

  “少天行走江湖多年,仇家遍地,但能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,中草堂光明磊落,且不会自家毒药杀人后还在密道里留着他的血。少天身上虽有多处伤,衣内藏着银鳞,可他能打赢却邪我不信他能被一般邪物所杀。我打探三年音信全无,与此同时你消声灭迹,我能想到的只有着了小人暗算。若我不借着幽州蛇怪出山,如何能逼你出来?一打眼我就知道你在操控者柳小姐,刘皓,你忘了你是谁教出来的了?”

  

  “放屁!”刘皓气得全身发抖,猛朝叶修扔去金扇子,利边如飞镖在叶修胸前又添一道血痕。

  

  叶修吞下几口血,苦笑着道:“不过,你能让少天在你手上魂飞魄散倒也是个本事。”

  

  横死之人无法转世投胎,教他如何忍心看着黄少天作孤魂野鬼流落他乡。叶修用尽招魂之法,却始终找不到黄少天。怨气重的厉鬼会跟在害死他的人身边,叶修追查黄少天死因,报仇是其次,他找刘皓是要带他的少天回家。

  

  “魂飞魄散?”刘皓呢喃着反问。

  

  突然刘皓的长发狼狈地披散下来,金扇耷着半截发巾插~进他背后的铜像里。

  

  刘皓慌忙抬头,只见叶修说:“知道老虎为何不会上树吗?”

  

  叶修一抬手,地上的千机伞飞上来,他以自己为轴,用伞尖画了一圈:“因为猫没教它!”

  

  叶修身前的铜链全被割断,铜链落到地上震耳欲聋。

  

  刘皓连忙念咒去~操控另外六只铜像,意图趁着叶修还未彻底拔~出铜链再将他拴住。

  

  为时已晚!

  

  叶修根本没打算摆脱铜链,而是反身一转,旋着伞柄用伞沿隔断了铜链,拖着条每一环如拇指般粗细的铜琏,在十二铜像中穿梭来去,引他们聚集到一起。

  

  他撑伞而飞,收伞而落,收伞时伞柄化为长矛,绕着被五花大绑的铜像们一边飞一边戳它们的膝盖,等一圈飞完,刚一落地,背后的十二铜像伴着金粉尘埃轰然倒塌。

  

  刘皓摔倒地上,他听到叶修又问:“知道豹子为何会上树吗?”

  

  叶修的前胸后背被铜链贯穿,血近乎染红整条锁链,但他仿若无感,手中的伞聚拢成剑,步步逼近刘皓。“因为猫教它了?”

  

  他死时流了多少血?你可看到他绝望的眼睛?

  

  叶修抬腿一脚,刘皓摔到铜像上。

  

  他身上的瘀伤有多少是你所致?有多少血因你而流?

  

  叶修的剑伸成长矛用尖头挑起刘皓。

  

  你可曾也如此抵着他的喉咙?听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?

  

  叶修眯着眼,道:“豹子本来就会上树。

  

  刘皓爬起来,连着吐了几口血,惨笑着:“可惜了我为你布下的菜,到头来只有黄少天尝了。”

  

  猛然间,头顶湖面轩然涌动,一柄利剑从蛟龙背上飞来,直~插~进刘皓的胸膛。

  

  蛟龙长吟一声,扑棱着翅膀盘在一旁,站在它背上的人从阴影中走到亮出,面容逐渐清晰。

  

  来者一身黑衣浴浸鲜血。

  

  刘皓睁大了双眼。

  

  那人仿佛还是那个卧在树上睡觉的少年,伴着一树桂花翻身落地,横剑在他面前,叫嚣着:“老子是剑圣黄少天,快让叶秋出来受死!”

  

  可黄少天并未凑近他,而是一侧身攻向叶修。

  

  叶修拾起刘皓那半张面具,沾着胸前的血画了个符,再近身缚住给他戴上。

  

  “僵……尸……”刘皓笑了两声,眼中渐渐失去光芒:“你……你机会……救他,但……亲手……毁了哈哈……”

  

  刘皓靠着铜像,一动不动了。

  

  叶修合上他的双眼,一声叹息。

  

  ·

  

  叶修鲜血一直在流,他单手拄着伞,望着黄少天,凝视着那张久违的脸,看着看着便摔到地上,在铜链落下时腾起的金粉尘烟中,黄少天如木偶般僵直而立,没有叶修摇铃操控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叶修血竭而亡。

  

  蛟龙张开大口对着叶修长啸一声,口中喷出的恶气熏得叶修皱眉,蛟龙见他没死便用尾巴勾着他们从湖底出去。

  

  腾至云里时,人间正值黄昏,多日阴雨后夕阳映得云朵紫红叠染层层连绵。深红的夕光照耀着蛟龙的金黄鳞甲,在云层中若隐若现。

  

  起风了。

  

  王杰希正弯腰收庭院中晾着草药,突然被云闪了双眼。他抬头望去,只见蛟龙盘旋在中草堂山空,久久不下,大风随之而至,吹得王不留行满院乱飘,而王大夫的右眼皮砰砰直跳。

  

  一人一僵一蛟一起掉进院中,王大夫眼见着庞然大物掉下来,却不见房屋倒塌。

  

  两三个小童子早他一步,围了上去,还没等他到跟前,小童子飞奔来报,一头扎进怀里:“鬼……鬼啊……师父……”

  

  王杰希低头检查叶修是否有气,又抬眼打量着黄少天,安慰小童子:“莫怕,不是鬼。”

  

  小童子刚松了口气,只听王杰希严肃地纠正道:“是僵尸。”

  

  小童子:……

  

  王大夫环视一圈,仍白蛟不见踪影,蛟血可是上好的药。他叫来几个徒弟抬叶修进屋,又摇着从叶修身上掏来的铃铛引僵尸,但黄少天浑然不动,估量着着面具上的血咒一时半刻掉不了,王杰希便把他留在水榭里。就在王大夫转身离开时,水面先冒了几个泡泡,随即钻出个白蛇来头,那白蛇看了眼黄少天便钻进水里消失不见。

  

  虽然王杰希吩咐过徒弟切勿近身,却仍有大胆的来瞧,那小徒弟,揉揉脸,拽拽发,伸手探黄少天的鼻息,又虚晃着去戳他眼。

  

  而黄少天似乎眨了下眼!

  

  此刻月上柳梢,晚风寒凉,小徒弟望着黄少天死灰的脸打了个哆嗦,不敢再调皮小跑着溜了。

  

  秋风吹来片片枯黄柳叶,飘到黄少天脸前时,突然转了方向,似乎从黄少天的唇齿间吹出股气。

  

  ·

  

  黄少天面对着十二个飞天,背对着一个刘皓。

  

  他绕着门前的合欢树一晃,晃出幻出六个残影。

  

  六个黄少天同时凌空拔剑,一记落凤斩劈倒半棵合欢树,再伸腿一踢,那小半棵繁茂的合欢树叶带着花砸向树下的吹~箫飞天。

  

  飞天起身一跃,黄少天一招打空。但他的目的并非杀飞天,而是要她的耳钉,若他拼进全力取下一个,魂飞魄散总比封魂束魄舒服得多。

  

  六个黄少天打十二个飞天,飞天们分不清真假,只好全都缠着。

  

  刘皓站在战斗范围之外,若要杀他必须挑开飞天的包围。接连重伤,他撑到现在已是拼尽全力,而自知今日必然一死,他一剑快过一剑,招招带着狠劲儿。

  

  疲倦最终还是袭来了,黄少天无力抵挡靡靡音乐。

  

  半棵合欢树倒在地上,绯红的花瓣与鲜血汇成一地。

  

  金钉刺进幻影的太冲穴,飞天们接连化成一线直烟从“他”的太冲穴穿入。

  

  全身七十八个关节,七十八枚钉,每刺一处,魂封一寸。

  

  金钉是针,飞天是线。穿针引线,封魂锁魄,即为魂悸。

  

  原来如此……

  

  那飞天的音乐迷惑心智,黄少天仿佛看见了叶修半倚着门。

  

  他手里握着钉子,是在被封魂之前先了断,还是拼一拼干掉刘皓?

  

  说好了五月二十九一起喝酒的,只怕要失约了。不过叶修爽约过他那么多次,他就是放叶修一次鸽子又能怎样?他想看到叶修玉兰树下等巴巴盼着他,教他也尝尝那种蚀骨的相思之痛。

  

  还是算了吧,黄少天想,他舍不得。

  

  ·

  

  檐下的辟邪铃轻响叮当,回廊另一头,幽幽过来四个提灯的人。

  

  卧房内,王杰希正洗手,金漆盆里的水是红色的,分不清他是在洗手上的血还是用血洗手。

  

  黄少天闻到血味,喉咙一紧。

  

  王杰希命人把他搬到叶修床前,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。

  

  他记起喻文州说过这大小眼能通阴阳,难道王杰希看得见他还活着的魂魄?心中蓦然升起希望!连那双在夜里冒着光的绿眼睛都亮了。

  

  但王杰希却只拉起他的双臂,抬平到胸前,然后点点头满意地走了。临走前还不忘省油吹了灯,黑漆漆的屋子里只亮着黄少天那双猫儿一样的幽幽绿眼。

  

  混蛋!老子吸干~他中草堂的血!

  

  黄少天气炸!

  

  叶修在帘帐中睡着,不知梦到了什么重重地叹息一声。

  

  黄少天本以为他会在黑暗封闭的棺材里长出尸斑,流着尸油,皮肉一块块烂掉,黑黄的腐肉粘在牙上,蛆虫从眼眶里钻进去啃噬他的脑子,五脏六腑凝在一起。等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腐烂后,就看不见,听不着,闻不到,只能熬过一日又一日的寂寞,在黑暗中无处可逃,不得解脱。

  

  却没想到叶修只身闯进灵堂,劫走了他的尸身,将他做成僵尸日日伴在身边。他活着时没得到的,倒在死后如了愿。

  

  阴阳终究相隔,叶修用自己的命数换得他的尸身不腐,逆天制僵的后果就是每一刻都在往无间的路上迈进一步。

  

  他想抚平叶修眉心,告诉他:老叶,放手吧,我已经死了,不是你害死的。

  

  但是他不能。

  

  僵尸的力量让他重新操控身体,可魔性太深,如若没有血咒封印,他发起狂来来叶修都奈何不得。但有了封印,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叶修操纵。他眼见着飞天再次现身,却不能出声提醒,眼瞧叶修流尽鲜血,却不能扶起。甚至,在叶修梦中呢喃着他的名字时,他都不能说一句,老叶,别找了,我一直在这里。

  

  黄少天轻飘飘地朝叶修吹了口气,他现在还只能做到这种程度。

  

  丹田内又股暖流源源上升,那是白蛟的内丹在体内运行。

  

  世间因果不过一报还一报。

  

  早时叶修被中草堂带走时,白蛟找到欲吸人血的他。当白蛟带他去寺里找叶修时,飞天们慌忙窜逃,一时六神无主竟撞上因揭陀罗汉像,邪物全部化为烟尘。

  

  当日~他为救白蛟受身而死,如今白蛟为还恩增丹。

  

  有了白蛟内丹,他便不再是僵尸。

  

  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在腹中涌动,终有一日~他能亲口告诉叶修,他不曾离开。

  

  ·

  

  尾声

  

  叶修能下床的那天,幽州城飘了小雪。

  

  柳府的棺材打墙外过,叶修吓唬小童子们柳小姐诈尸会咬人,不信就让他们去问小别师兄,小童子们不经吓,中草堂内顿时哭天喊地。叶修摇着雪亮的银铃铛,趁乱让黄少天偷了辆马车。

  

  当高英杰带人追出城时,叶黄二人还在柳府外招魂。

  

  叶修撑着千机伞遮雪,把一封写着如何驱邪的书信给了管家,换了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。夫人早年守寡,平生所冀就是女儿出嫁,万万没想到女儿红竟然用在了葬礼上。

  

  而那封信里只有八个大字:天道轮回,莫多强求。

  

  黄少天驱车,腹诽着堂堂斗神竟沦落到装神弄鬼骗酒喝。

  

  前方雪地里蓦然出现个人影,只见王杰希骑着鬃毛大马横在路中,玄狐大氅上晶亮着水珠,看样子是等候多时。

  

  叶修把酒坛子扔给王杰希,笑道:“区区薄酒不成敬意。”

  

  “该是我谢你,中草堂和蓝溪阁的恩怨该告一段落了。但你与嘉王府怕是少不了纠缠,刘皓何来的本事找到十二钟、那些飞天是何方神圣你还有……”

  

  王杰希死死盯着黄少天看:“你家僵尸开了人荤,叶修,你逆天而为必遭天谴。”

  

  叶修吐了口烟,笑道:“为他逆天有何不可?”

  

  王杰希朝叶修的烟枪扔了个包袱:“禁烟禁酒禁房~事,一日两副饭后服。”

  

  叶修点头致谢,晃晃铃铛,继续赶路。

  

  王杰希牵马转头问他:“你打算去哪儿?”

  

  叶修答:“继续找他,我有感觉,少天的魂还在人间。”

  

  “若找不到呢?”

  

  “那便一直找。”

  

  王杰希一笑,策马回城,刚走几步突然觉得不对。他拉住缰绳,拔~出红塞子一看,怀中抱的里面竟是一坛雪。

  

  ……雪中还压着个女鬼。

  

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

  “柳非。”

  

  他回头望去,暮霭沉沉,云雪难分的路上只余两道马车痕迹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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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前想写的魂悸忘得七七八八了,只把感情线单独拎出改成了这篇。

计划写四篇,这只是个开头,走剧情流,下一篇开始叶黄对手戏会多。

he结尾!he结尾!

如果有剧情的疑问,请留言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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